導讀/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黃美娥、 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 余育婷
「大好頭顱斫與誰,心長髮短不勝悲。半生寂寂羞看鏡,萬事茫茫泣染絲。
叫月禿鶬聲最苦,經霜髡柳態先衰。江山滿目空搔首,風景全殊總角時。」
乙未割臺以後,日人逐步在臺灣推行斷髮運動,企圖改變臺灣傳統的「辮髮」風俗,這個運動在1910年達到顛峰,本篇由林癡仙所寫〈斷髮〉詩,乃作於1913年。詩歌首句「大好頭顱斫與誰」,詩人一起筆就將砍頭與斷髮相提並論,但何以會如此沈重看待斷髮呢?這與「頭髮」具有國族主義的象徵意味有關。中國清朝的髮式與日本殖民時代不同,「斷髮」標舉了政權轉移的事實。而一旦斷了髮,又會如何呢?次句「心長髮短不勝悲」採用對比寫法,指出當辮髮剪去變為短髮時,實際上正是作者內心哀傷滋長之際。而這不只是因為斷髮所引發的國族憂傷,也由於辮髮長期以來是臺灣男性的髮型,所以早已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如今被迫剪去,所導致的不正常感、不安全感自然可知,這就是次聯「半生寂寂羞看鏡,萬事茫茫泣染絲。」所表述的心情。在這二句詩中,詩人一方面說出因為髮型重大改變,將導致自己下半生都會有羞於對鏡自照的違和與落寞;但另一方面則是以「染絲之變」來形容臺人在現代文明觀念的不斷灌輸下,對於斷髮所標誌「文明身體」越加普遍接受的情形,於是相形之下,詩人面對未來種種就更加茫然焦慮了。
至於第五、六句,不同於前面偏於敘述的手法,改而由景入情,詩人藉由夜晚發出悲苦哀啼聲的「禿鶬」鳥,以及經歷秋霜摧殘的「髡柳」樹,來比喻自己苦澀心情與衰頹體態,其中「禿」、「髡」正顯示斷髮後詩人頭髮的樣態。走筆至此,可以看到這是一具悲傷到無以復加的身體,詩人只能不斷咀嚼羞窘、難堪的滋味。但,更令人感嘆的是,不單只有大半輩子所見慣的自我模樣,旦夕之間就換成短髮新貌,難受的還有尾聯「江山滿目空搔首,風景全殊總角時。」二句所指涉的狀況。從人體自身到外在風景,都已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再也不像童年記憶那般了;簡言之,當日本人進入臺灣殖民之後,舉目所見的一切都為之改變了。
以上,詩歌描寫作者個人髮式改變所引起的身心創傷,最終又進一步歸結到臺灣各種景象已經不同過往的殘酷現實,生動傳達了臺人面臨世變的巨大衝擊與痛苦。
文/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 余育婷
林癡仙(1875-1915),名朝崧,字俊堂,號癡仙,又號無悶道人,臺中霧峰人。日治前期著名詩人,臺中霧峰林家下厝林文明之養子,更是「櫟社」創始人之一。年少便熱愛詩文創作,才華出眾,早受時人肯定。1895年乙未割臺時,與家人內渡福建泉州避難,1897年短暫返臺,隨後又赴泉州,不久移居上海,直至1899才正式回臺定居。
返臺後的林癡仙,常與洪棄生、賴紹堯、林幼春、陳瑚、呂敦禮、陳懷澄等詩友詩歌唱和。1902年與姪子林幼春及彰化文人賴紹堯倡組「櫟社」,自1906年起,櫟社正式組織化。櫟社的成立不只是林氏一生中最重要的文學功績,也是日治時期臺灣詩社的一大指標,其與臺北「瀛社」、臺南「南社」,並立為臺灣三大詩社,各具特色。1911年,梁啟超訪臺,在臺中停留時曾寄寓霧峰萊園,與櫟社詩人互有來往、討論時事,對林氏日後積極參與「臺中中學」的創設,以及板垣退助所倡組的「同化會」,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可惜的是,「臺中中學」雖成功設校,但「同化會」卻在臺灣總督府的阻撓下,於1915年1月宣告失敗;10月,林癡仙即病逝。
林癡仙的作品涵蓋詩、詞兩類,就數量而言,詩作上千首,遠勝詞作80餘首。所存詩集《無悶草堂詩鈔》、《無悶草堂詩存》、詞集《無悶草堂詩餘》,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表現出多愁善感的文人之心。林氏遭逢乙未世變,雖關心國事卻無力改變,故常藉酒色消愁,發而為詩,難免抑鬱苦悶、頹廢傷感,而這也形成作品中特有的風格特色,在日治時期的臺灣文人中獨樹一格。
原著名稱(中文): | 〈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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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名稱(英文): | Braids |
發表年: | 1913 |
選集名稱: | 《無悶草堂詩存》(《臺灣文獻叢刊》第72種) |
作家: | 林癡仙 |
原著語文: | 中文 |
翻譯語文: | 英文 |
譯者: | Robert Fox(費儒伯) |
文類: | 古典詩 |
出版社: | 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 |
出版年: | 19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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