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榮 〈疾馳的別墅〉 延伸閱聽

導讀／嘉南藥理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陳瀅州

吳新榮所寫的〈疾馳的別墅〉（1935）是一首批判意味濃厚的日語詩，內容描寫作者搭乘火車時感受到的貧富差距，實際上這正是日本殖民統治下階級對立與種族隔離的縮影。詩題「疾馳的別墅」係指隔壁舒適的高級車廂，然而「疾馳」不僅用來形容行進間的火車，也暗喻著坐在高級車廂的日本人，其優越的統治權終將迅速消逝。

1930年代日治時期的臺灣，火車的頭等車廂只有軍官或特定職等的文官方可搭乘，二等車廂畫有藍線，則僅限繳納特定稅額的富人，因此，當時大多數臺灣民眾只能搭乘三等車廂。可以想見三等車廂經常十分擁擠，而二等車廂卻是空空蕩蕩。詩之起首，作者描述自己在工作過勞的情況下帶著妻女搭乘火車，望見隔壁幾近空無一人的二等車廂，不禁開始幻想帶著妻女走入舒適的車廂內入座休息，享受富豪般的待遇，該有多麼愜意。然而轉眼一看，日本人與上層階級蔑視的眼光正瞪視著自己衣鞋的不堪。作者在幻滅後有了深刻的體會：如果臺灣沒有受到日本帝國主義殖民統治（「如果在這地上…不存在」），車廂也不會因身份差異而劃分出界線（「這畫著藍線條的天國也不會有」），而與同胞們站在一起的溫暖，不只足以抵禦寒夜，也足以抵抗日本嚴厲的統治手段（「還是普通車票才有人的溫暖／尤其那體臭的芳香叫我懷念」）。從羨慕而突發奇想，後由覺醒起而自嘲、諷他，不啻批判日本殖民統治，也顯現出自身的臺灣認同。

全詩透過多重的對比與反諷手法來映照出階級間的區別。由於實施殖民政策，日治時期臺灣階級分布大致上呈現出「日本人／上層階級」與「臺灣人／底層階級」的態勢。於是「穿和服與燕尾服的人種」，雖衣著優雅卻帶著睥睨的眼神，與作者看似自慚形穢的寫照（「自己難看的洋服／和全是泥土的鞋子」），這種強烈對比無須刻意型塑，在當時可謂比比皆是。由於種族／階級的分野，緊接而來的便是貧富差距，因此造成「擁擠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的三等車廂與寧願「套著白布罩的椅子」而無人乘坐的隔壁車廂，這種看似荒誕卻又特別寫實的殖民地景象。而結尾的「夜深使我感到越冷」，不僅引發作者的身份認同（「還是普通車票才有人的溫暖」），也有暗喻日本統治下臺灣人民欲發穩固而堅定的我族立場。

〈疾駛的別墅〉  （陳千武譯）

擁擠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我便看看隔璧的二等車廂

套著白布罩的椅子

不都是空空嗎

這對於軟弱的妻女，繞群的幼者

還有工作過勞的我

隔壁的車廂是天國

至少這遠程的三分之一也好

至少這夜間的一、二小時也好

希望能在那疾馳的別墅休息

我竟遺忘了這歲末的逼迫

拖著妻女進去

我好像得到了生涯的願望

而忽然變成富豪那麼

昂然給他們一個人一個位置

然後轉眼一看

卻有幾個穿和服與燕尾服的人種

睜大眼睛睨視著我們

我急忙看看自己難看的洋服

和全是泥土的鞋子

剎那間我有偉大的發現

如果這地上‧‧‧不存在

這畫著藍線條的天國也不會有

夜深使我感到越冷

還是普通車票才有人的溫暖

尤其那體臭的芳香叫我懷念

文／張良澤

吳新榮（1907-1967），字史民，號震瀛，筆名兆行。臺南縣將軍鄉人。1928年考入日本東京醫學專門學校。1932年畢業後，即入東京五反田醫院服務；同年秋返回臺灣，與臺南縣六甲鄉人毛雪芬結婚，並繼承叔父吳丙丁之「佳里醫院」，終生於臺南縣佳里鎮執醫。

吳新榮自幼受父親吳萱草喜好結社吟詩的薰陶，商專時期，又受林茂生教授思想啟蒙，自留學東京起，即積極參與臺灣人同鄉會的活動，並開始文藝創作，創刊《蒼海》、《南瀛會誌》、《里門會誌》等同仁雜誌。1929年因參加社會主義運動，受「四‧一六」事件之牽連而被日警拘留29天。

返臺後，為號召青年關心鄉土，1933年創「青風會」，1935年改組成立「臺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積極推動臺灣文學運動，凝聚「鹽分地帶」文學力量。1941年參與《民俗臺灣》之編輯，為其後半生從事文獻工作之契機。1942年發表〈亡妻記〉，被譽為臺灣版的《浮生六記》，奠定文壇地位。戰後積極投入政治活動，因「二二八事件」一度被捕入獄。1950年當選醫師公會監事。

1952年臺南縣文獻委員會成立，吳新榮受聘為委員兼編纂組組長。隔年創刊《南瀛文獻》，自此全心投入文獻工作。1954年因「李鹿案」再度被捕入獄。1960年完成《臺南縣志稿》10卷（共13冊），連同至1967年臨終前編竣的《南瀛文獻》第12卷合刊本（共18冊），堪為南瀛學之寶庫。

    吳新榮自1933年至1967年間留有三十餘年的日記文筆生動感人，為現見臺灣文人最長的日記。現出版有《金唐殿善行寺沿革誌》、《震瀛隨想錄》、《南鯤鯓廟代天府沿革誌》、《震瀛回憶錄：此時此地》、《震瀛採訪錄》、《吳新榮全集》8卷、《震瀛回憶錄》、《吳新榮選集》3卷、《吳新榮日記全集》11卷。

摘錄自臺灣大百科全書，中文全文請見：http://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4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