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 〈荒人手記〉

導讀／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紀大偉

    朱天文的長篇小說《荒人手記》（1994）展現一名40歲男同性戀者在1990年代（這個年代在臺灣文壇常被稱為「世紀末」）對於情慾與生死的觀察與心得。主人翁自稱荒人──荒涼的老古板人類──不但因為他覺得被主流異性戀社會排斥，也因為顧影自憐的他覺得被年輕同性戀者嫌棄。其實他有個活力充沛的年輕帥氣男朋友, 但他總是神經質地擔心幸福隨時可能消逝。

    主人翁是個低調拘謹的大學老師，平時只跟少數人往來：例如感染愛滋的老朋友、自己的妹妹。他在愛滋老友身上看到「社會邊緣者」的痛苦（曾經勇於挑釁異性戀主流社會的逐色之徒，受到病魔折磨），在妹妹的家庭生活看到「正常人」的喜悅（妹妹平凡快樂的家庭生活體現了異性戀世界讓同性戀者羨慕之處）。

    這部小說是最常被討論的同志文學作品之一，主因至少有三點：一、作者朱天文本來就享有文壇盛名，經常跟著名導演侯孝賢合作編劇，向來受到評論者和讀者青睞；二、這部小說獲得重要的文學獎肯定，並且在報紙長期連載（在1990年代，報紙副刊還沒有被電腦網路取代，對社會仍有巨大影響力）；三、這部小說行文風格具有繽紛多彩的聲光迷魅──此書的行文受到散文名家胡蘭成（張愛玲前夫）強烈影響。此書華麗、耽美、哀怨的文字風格被許多年輕一輩的國內外中文寫作者模仿。

    《荒人手記》常被視為「後現代小說」，也就是說，在小說中，符號的戲耍比較重要, 角色的發展和情節的鋪排反而次要。。與其說《荒人手記》敘說小說人物的情節旅程，不如說把玩角色和符號的互動。多虧作者的文字魅力，許多讀者雖然無法掌握情節，卻還是貪戀書中符號表演（例如，異國風情和懷舊氣氛的展現）。

    荒人他嚮往異性戀、為同性戀感到自卑、一再緬懷美好舊時光（包含蔣介石政權）的態度，因而受到部分評論者的批評──這個主人翁和這部小說被視為保守主義的體現、沒有展現容納異己（尤其如愛滋受難者）的倫理態度。但持平而論，這部寫於1990年代初的作品是時代的造物，它的侷限也正是整個時代的烙印。

文／莊宜文

    朱天文（1956-），祖籍中國山東臨朐，淡江大學英文系畢業。1970年代末在父親朱西甯、母親劉慕沙支持下，與妹妹朱天心及一群志同道合的文藝青年創辦《三三集刊》（1977-1981）。在大觀園式的文人雅集中，揮灑一腔深濃的中國情懷，歌詠日月山川與青春年華；她尤其深受胡蘭成、張愛玲影響，不僅繼承「張腔胡調」，且是整個世界觀的浸透。

    早期作品多圍繞家庭、學校生活，小說《喬太守新記》（1977）、《傳說》（1981）與散文《淡江記》（1979）多是伊甸園內青春無邪的生活心境，少具社會現實感。1982年開始從事電影編劇，為臺灣「新電影時期」重要編劇，此後長年與導演侯孝賢合作。2008年出版有電影劇本集《最好的時光》，收錄1982-2006年累積的二十餘部作品。

    1987年長篇小說《炎夏之都》跨幅少年啟蒙議題與都市書寫，呈現朱天文創作重要轉折，文字風格愈趨濃麗靡蕪。至《世紀末的華麗》（1990）時達到都市書寫的高峰，展現對都市人生存狀態的反思、世代差異的觀察、青春年歲的感嘆，以及對複雜情慾的深沉透視；同名短篇〈世紀末的華麗〉將都會流行元素描寫得細膩逼真、歷歷在目，展現獨特的女性意識和文明觀點，以此向胡蘭成〈女人論〉致敬。

    《荒人手記》（1994）以男同性戀情慾為題材，寓美學思想於其中，引起文壇高度重視和廣泛討論。「荒人」對政治與現實避隱，節制情慾，淡泊物欲，獨獨耽於文字，且通達各種文化論述與典故，充滿禮樂教化崩頹的慨傷，此書發揚了「三三時期」深植於朱天文心中的文化信仰，並大量嵌入細節感官書寫與文化符碼，巧妙融入胡蘭成重要學說，以「神姬之舞」向胡蘭成致敬。其後於小說《花憶前身》（1996），以長達4萬字自序追憶與胡蘭成的文學因緣，為考察其文學精神的重要資料。

摘錄自臺灣大百科全書，中文全文請見：http://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2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