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歷斯‧諾幹 〈關於泰雅（Atayal）〉

導讀／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陳芷凡

 〈關於泰雅（Atayal）〉

一、 出生禱詞

嬰兒就要出生，
從媽媽的肚子裡，
像河水順暢地滑出來。
很快地，你就要出來，
用你螢火蟲般的亮光，
照耀叢林的缺口，
像風，像鳥翼，像飄雲，
沒有纏藤能夠阻礙你。

快快出來，孩子
偷懶的雙腿，
茅草纏繞並且發胖，
貪戀睡眠的身軀，
精靈使你發腫。
出來讓我們見面，
祖父備好小番刀，
等待你獵回第一隻野獸，
祖母備好織布機，
等你編織第一件華服。

出來了，嬰兒出來了，
一對鷹隼的眼睛閃閃發光，
四脂如強健的雲豹，
熊的心臟，瀑布的哭聲
嫩草的髮，高山的身軀
完美的嬰兒，
自母親的靈魂底層，
成為一個人（Atayal）。

二、 給你一個名字

孩子，給你一個名字。
你的臍帶，安置在
聖簍內，機胴內，
你是母親分出的一塊肉。

孩子，給你一個名字。
讓你知道雄偉的父親，
一如我的名字有你驕傲的祖父，
你孩子的名字也將連接你。

孩子，給你一個名字。
要永遠記得祖先的勇猛，
像每一個獵首歸來的勇士，
你的名字將有一橫黥面的印記。

孩子，給你一個名字。
要永遠謙卑的向祖先祈禱，
像一座永不傾倒的大霸尖山，
你的名字將見證泰雅的榮光。

〈關於泰雅（Atayal）〉原載於1992年9月《中國時報》，後收錄於詩集《伊能再踏查》（1999）。泰雅─Atayal具有雙重意涵，既是一個族群的名稱，亦為泰雅語「人」的意思，而在臺灣原住民正名運動的歷史中，族群他稱與自我指涉的「泰雅─Atayal」，成為一個隱喻，提示成為人、成為泰雅族人的時代使命與責任。瓦歷斯．諾幹在這首〈關於泰雅（Atayal）〉中，傳達了他的這份想望。

 
全詩分成兩個部分，其一為「出生禱詞」，另一為「給你一個名字」，以第二人稱「你」的口吻，藉由對新生兒的叮嚀與祝福，表達成為一個真正泰雅人的期盼。

 
第一段「出生禱詞」，以河水、螢火蟲、風、飄雲等自然意象，傳達嬰兒在母親肚子裡躍動的生命力；祖父準備了番刀，希望孩子能繼承傳統，而祖母編織的第一件衣服，正是泰雅傳統對新生命的祝福，祖父母的心意，是長輩對子孫的愛與付出，此情分，延續於每一個世代。瓦歷斯．諾幹在此巧妙地運用泰雅─Atayal的雙重意義，創作出「完美的嬰兒／來自母體的靈魂底層／成為一個人（Atayal）」詩句，可進一步闡釋為：每一個嬰兒都來自母體的靈魂底層，成為一個人（Atayal）；每一個泰雅孩子都來自族群文化的靈魂底層，成為一個泰雅人（Atayal）。

 
第二段「給你一個名字」中，則反覆吟詠「孩子，給你一個名字」，表達出殷殷的叮嚀。孩子不僅是母親的一塊肉，在泰雅族的文化脈絡中，父子連名的制度，即「一如我的名字有你驕傲的祖父／你孩子的名字也將連接你」，描繪一種血緣傳承的親近感。這份傳承，除了姓氏連名，作者有更大的期待：期待孩子能努力繼承父祖輩的勇猛與驕傲。延續父子連名的族群意象，瓦歷斯．諾幹不斷地叮嚀孩子，要永遠記得祖先的勇猛、要永遠謙卑地向祖先祈禱，讓自己成為泰雅族的驕傲，如是，泰雅─Atayal的文化意義，將在每一個新生命的綻放中展現。

 
此詩寫於作者族群意識覺醒的時刻，詩中充滿對新生命的期許，也展現族群確認「自己的名字」之立場，傳達瓦歷斯．諾幹以身為泰雅族人為榮的心意。

PDF文件：《臺灣文學英譯叢刊》瓦歷斯．諾幹〈關於泰雅（Atayal）〉英譯全文影像（來源／杜國清）

文／魏貽君

瓦歷斯．諾幹（1961-），泰雅族北勢群（Pai-Peinox），出身臺中縣和平鄉雙崎（Mihu）部落，族名Walis Norgan，漢名吳俊傑。另有筆名瓦歷斯．尤幹、柳翱。臺中師專（今臺中教育大學）畢業，擅長新詩、散文、報導文學及文化論述，為臺灣原住民族漢語文學的指標性作家。

1985年開始發表「部落記事」、「部落記載」等一系列觀察臺灣原住民族議題的散文及論述，先後出版散文集《永遠的部落》（1990）、社會文化評論集《蕃刀出鞘》（1992）。1990年與利格拉樂‧阿女烏創辦臺灣原住民文化運動刊物《獵人文化》、1992年改組為「臺灣原住民人文研究中心」，並且積極參與原住民的報刊雜誌《原報》、《南島時報》及《山海文化雙月刊》的編輯撰述工作；期間頻繁前往各部落進行調查報導，鼓勵新生代原住民投入文史踏查工作。

1994年7月遷回雙崎部落定居，任教母校自由國小，自此之後的文學書寫著重部落發聲，尤其是投入尋訪各族原住民在1950、1960年代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受難、驚悚經驗，意外找到了原住民族與臺灣近代史的連接點。
1990年代以來屢獲獎項肯定，諸如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臺北文學獎等等。作品有：《荒野的呼喚》（1992）、《想念族人》（1994）、《山是一座學校》（1994）、《伊能再踏查》（1999）、（當世界留下二行詩》（2011）等。

2000年陸續在大學中文系、臺文系兼任講師，開授「臺灣原住民族文學賞析」相關課程。近年更致力於「二行詩」的書寫創作與教學，尤重於幼童的啟蒙教育，行跡遍及城鄉。

摘錄自臺灣大百科全書，中文全文請見：http://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4520